張興周
壬寅虎年的立冬,近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十月的月中,換作是前年,立冬節氣后的七八天才能過渡到十月,撇開歷法談因由,既可說是囿于節氣的提早或延遲,也可說是因為時日的曳長或縮短。
惟有一樣不變,立冬節后夜晚愈發冗長,白天更加簡短,年年如斯。今天是二十號,早上五點半起來,看見窗外還是黑朧朧的,在廚房里置備餐食須得開燈才辨得清生抽、老抽瓶的標識。
昨天的同一時點,我在廚房里刷鍋點灶也需要開燈,只是感到空氣凝滯得像初夏那般燥熱,單穿一件襯衫也不冷。心里覺著反常,還有感到異樣的便是院子里桂花樹上的麻雀,它們在不嫌事大,“嘰嘰喳喳”吵鬧個不休。而今早,空氣不再沉悶凝滯而快暢流動,流動成了呼嘯滄桑的北風。院子里桂花樹的枝干,在北風的戲謔下狂舞,“朔吹卷天吼,遠郊無鳥飛”。桂花樹不僅慰留不住麻雀,還在與枝頭上的枯老樹葉不舍相離而執手嗚咽。
從千里之外馳赴而來的冷空氣,果是不辱使命,儼若頃刻間就調動氣溫呈斷崖式下降。我加上了薄毛衣和外套,還覺不甚暖和。冷暖劇情的急速反轉,直讓人對氣候變化的蒼黃翻復一時感到無所適從。
遵循著只要能放亮就繼續讓它發光發熱的規程,在天花板上懸吊了兩十年的那只老款的白熾燈,一直沒有被目下十分受寵的LED燈替換,如此待之若篤舊的做派很不合我節儉用電的性子,是不舍于出手一只LED燈那不菲的資費還是懶于動手的惰性使然,我沒細想過,自是沒計算過這么多年下來不換燈泡是填賠了銀兩還是凈賺了孔方。
燈火里的廚房,陳設簡約,一切程序的操作都圍著石質的洗菜池展開。一會兒傳來水龍頭放水洗菜的“淙淙淙淙”聲,菜洗好了,落水管淌水的“咕嘟咕嘟”聲便接踵而至。待切好菜,“乒乒乓乓”收拾干凈塊頭很大且自帶質拙的菜板,轉瞬就又傳來了沖洗刀俎的“嘩啦嘩啦”流水聲。這些原始單調的聲響映襯得小小的廚房尤為靜謐,這緣故大抵就跟老杜的“伐木丁丁山更幽”是一個說道。
白熾燈光影昏黃,我眼里的各類餐具、炊具的表面好像比白日里多了一層鍍層。有了鍍層的各種陳設,一時間變得不再簡約而篤實厚重,更何況鍍層的顏色是冬日里喜聞樂見的、恰如柳葉微黃的半見之色。于是乎,謄黃色光照下的小小廚房顯得淡定而又溫暖。
我在斗室的光影里不緊不慢地侍弄粗茶淡飯之饌,愜意地享受著燈亮帶來類似于夜的那種松弛感,大腦不再需要像白天工作時那樣如同緊繃的弓弦,時刻準備蓄勢待發。于是,潛升出了不再需要負重前行的小確幸——小確幸在心里若隱若現。
其實,此番天邊已是晨光熹微,白天已然沖破了黑暗地阻撓幸運地降臨于人間,新的一天沸騰火熱的工作序幕也即將要拉開。值得慶幸,對外界的變化我并沒有渾然不覺。一旦感知到戶外的天清氣朗,便果敢地關掉那只老式的白熾燈,急急打開門窗,迎接新一天的到來。
開冬月之晨,在廚房里做這一切,主觀意念上與夏秋季節似乎頗有不同,恍如不全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一頓晨餐而起早忙碌,似是為掙脫黑暗的夜晚,迎接明亮的白天到來而積蓄足夠的力量才有意為之。
燒水、洗菜、切菜的程式依舊,只有洗米的程式被微調了一下。自入秋以來,熬粥的食材已由大米改為了小米。通常意義上說,大米屬于主糧,在糧食家族大家庭的合影里,是一直占據C位的主角,顯然,小米只能甘居于配角地位了。因此,普通的一次食材更換,雖是說不上有什么特別的緣由,情因迷信了坊間那句“小米去濕氣”的經驗之談。沒成想,某種意義上來說,我卻挑起了食材之間一場類似于主角與配角的權位更迭。
小米是遠在張家口的姐姐寄來的,她特意點明是壩上人家自種的小米,潛臺詞大概就是綠色環保之類的,吃起來放心。
女貞黃色的小米漂洗起來比大米費事。第一回我也循著漂洗大米的方法簡單地過過水,看到水面上漂浮著近乎于大地色彩的黃琮色糠粉和其他的無機雜,這些無機雜里還夾混著幾粒朱殷色的癟殼谷粒。一看到朱殷色,我便聯想起幾十年前割稻,手指飲刃鐮刀的往事。手指上流淌出的胭脂紅色的鮮血,粘在稻草上不一會就氧化成了朱殷色。
如今,小農經濟的農業生產方式早已被社會化大生產所取代。時間長了,人們反過來迷戀起小農經濟時代的手工米、面、油。積濾的這份戀舊心結,或許是出于對往日寬容的社會大環境的懷想,又或許是出于對生活品質苛求的一種目標定義。
沒想到,僅是漂洗過的小米里有幾粒砂子,吃的時候才感到美中不足。今天的多數人,不知飯食里有沙子是什么感覺,也沒有吃飯時被沙子硌破嘴甚至硌碎牙的經歷,可這在上一代人尤其是上上一代人的吃飯經歷中是常態。
第二次熬小米前淘洗的方式加以改進。淘米光有耐心顯然不夠,手上得有技巧,微傾水瓢輕輕地前后晃動,人為地制造流水的效果,還要反復數次。比重小的米粒逐漸被水流帶走,留下的便是砂子。淘米的過程貌似同淘金一個樣,只不過,淘米是丟棄掉存下者,淘金是珍藏起堅定者,二者手法一致,結果大相徑庭。
現在淘米只有有機材料制成的工業品水瓢,誰家倘有葫蘆瓢便可算作“文物”了。輕巧的葫蘆瓢,從廚房里功成身退也就十幾年光陰。彼時,葫蘆瓢應用還有分工。有專門用于舀水,但免不了與缸沿磕磕碰碰,壽命不長;也可以終身不接觸水,不接觸水的是由身量小的葫蘆鋸成,擱在米缸里就專門用來搲米,擱在在粉缸里就一心一意地搲粉,頗受重用,使用年限較長,有的能長到一代傳一代。哦,人間百味,普通的葫蘆瓢竟因大小境遇有別,小而顯貴。
晨餐的菜品,家家都簡化。在我家的餐桌上,藕是少不了的。古往今來的文章多把藕莖描寫為中通外直,常用來比喻某人剛正不阿的品格??晌覒T做的清炒藕絲,或是藕絲切得太細的緣故,盛在盤中絲紛櫛比繾綣不相離,不見一點正與直的影子。每每用筷子搛起,心里就覺得自己的廚藝對不起古人的文華了。
陽春月晨炊,體味到了與其他的月份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,集中反映在晨炊過程中先后出現的一系列二元對立的元素上。所謂二元對立,類指寒與暖、舊與新、小與大、拙與巧、淘汰與留存、小格局與大時代等等。這些元素從一個坐標區投身到另一個坐標區,這期間富含哲理、折射人生百態的轉折變化過程,常常被快節奏的、只管結果不問過程的生活所無視掉。
來源:文鄉樅陽
稿件來源: 樅陽在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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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: 蔣驍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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